由漏斗胸的科普文章想到的学术问题

　　【导读】科普是个非常严肃的话题，因为科普的读者是没有专业知识的普通民众，这要求科普作者要格外严谨，但非常遗憾的是，恰恰是这个需要严谨的事情，却往往得不到重视，结果很多患者最终被这些所谓的科普误导了。这是个需要引起全社会关注的话题。

　　从医多年，看专业文章无数，对圈内作者著文的文风很不敢恭维。最近想聊聊与漏斗胸相关的某个话题，随便百度一回，竟出现了很多此话题的文章。点击打开观看，让人啼笑皆非，几乎所有作者的文章似乎全出自一人，不同作者的文章甚至连标点符号都一样。真可谓众口一词，似乎这话题就是科学的真理，每个人都必须如背诵圣经一般，连标点符号都不能有差异。

　　这是什么行为？真如背诵圣经一般高尚吗？遗憾的是，那文字不是圣经。圣经是神的旨意，而这文字不过是医生自己对一个医疗话题的看法而已。我感到疑惑，在发表个人意见的时候，需要如此忘记自我人云亦云地背书吗？

　　我很不情愿说这是抄袭。对于科普知识的传播，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责任。这行为甚至可以善意地理解为转发，就如微信、微博中人们对某种感兴趣信息的转发。好的信息蕴含了知识与智慧，随手一转便等于积了大德。这本是值得鼓励的行为。然而必须明确的是，医学科普知识是治病救人的，与普通的公共信息是有很大程度的差异的。一个负责任的医生，比如某著名医疗网站实名注册的医生，顶着各种各样吓人的头衔在为病人看病的时候，他做的事情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虽只是在网络上，却与在现实中坐诊一样的严肃。那么此时对待疾病诊疗的态度，是不是也应该与现实中一样严肃呢？

　　我这里想说的是医生的责任，对自己言论的责任。千篇一律地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胡说八道那不是在传播真理，而是在害人。

　　医学是经验科学，不是真理的科学。作为科学工作者，即使在面对真理的时候也不能一味地傻乎乎地只传播不拷问，那不是科学工作者应该有的态度。那么当几个医生异口同声地连标点符号都不做更改地道出与漏斗胸相关的某个重要话题时，你能说他们道出的是“加一字则多去一字则少”的绝对真理吗？我看倒是另外的情形，我不想说他们只是抄袭了别人的文字，我想说的是，至少他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专心。

　　医生在网上表意见时，读者其实就如患者。而用如上不负责任的态度对待患者，这是在看病吗？这是在面对忍受痛苦的患者行医吗？

　　也许这些文章的作者并不是那么邪恶。但是，如果不是存心想害病人的话，又是为什么目的呢？莫不是想靠几段廉价的文字哄骗病人害人吗？这成了什么景象？不成了电台里看支气管炎、看皮肤病、看性病、看百病的老中医、老军医了吗？这不是砸自己的牌子，而是打自己的脸。而非常可笑的是，上述的那个著名网站，同一页面上竟然有三位作者写了三个相类的标题，打开看时，大同小异，其中甚至包括了相同的标点符号。这不是抄袭，是造假。

　　谈起文章的造假，不得不谈到一个名人，叫方舟子。方舟子为什么对造假的内幕知道如此之详细？非常简单，此君之前很了解医学圈子里的人。他本人的专业正是医学分支中的分子生物学，那更是造假的重灾区。所以中国的造假其实很多是从医生造假开始的。各种各样的医生都在造假，先是老中医，后来是老军医，接着是老西医，大家你争我抢，前仆后继，最终搞得学生们也不得不一批一批地造假。如今到医学院校打听一下，看看哪位研究生不是挖在空心思搞“创作”？他们创作的不是生产力，不是文学精品，而是垃圾。这些东西表面上也许光鲜照人，什么ＳＣＩ，什么核心期刊，什么中华级、国家级，实质上一钱不值。

　　一周前两次听到西北某著名院士的报告，介绍人高度赞扬该院士，说曾经发表过ＳＣＩ文章４００余篇。我不知道中国人还有没有一点点智商，有没有一点是非的分辨能力。我本人也写过ＳＣＩ文章，我始终认为，一个医生，如果一辈子有那么三两篇ＳＣＩ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但此君，身为院士，同时还身为校长，身为消化界的领军人，如此繁忙忙乱的情况下，竟然创作出４００篇ＳＣＩ来，那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人啊。不知此君到底是拿手写的还是复印机复印出来的。

　　那么如此神仙一般的院士大人，连本国最高的科学奖项都拿了，怎么不拿些诺贝尔回来呢？此君做报告时尚谈到自己的一本书，说是２５０万字，全是自己完成，特别强调没让秘书写一个字。我自己也写过书，知道写书的滋味。别说２５０万，即使２万５千字写出来都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而此君竟然在公务格外繁忙的时期内亲手写出了２５０万字的文字。难道此院士每天不吃饭不睡觉不工作不嘿咻只顾写书了吗？

　　此大人又说到自己主编的一套丛书，说到自豪的所在竟然和自己的身高相比，说摞起来与自己的身高相仿，１６０多公分，也全是自己的成绩。

　　听到院士如此成绩骄人，所有的听众都被征服了，非常彻底地征服了。会场内掌声不断，好像是在听ＭＡＯ主席的报告，听上帝的召唤。

　　听众们都是相当级别的医生，有不少教授，科主任，甚至有很多院长之类的东西，在院士激情洋溢的报告中，所有的人都丧失了自我，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对神的崇拜膜拜中。那情景激动人心，催人奋进。却不小心让人想到了另外一种景象，那是传销份子聚集的场合。那种狂热里，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悲哀乎？

　　一个院士，一个自称为医生的院士，一个自称为科学一线工作者的院士，我不说别的，仅他上面提到的ＳＣＩ，他的书籍，就足够让方舟子先生拿来搞研究了。这样的人如果没有在造假，什么人在造假呢？

　　说到这里，想起之前的一段闲话，说的广州某著名的院士，在某场合大赞中医，意思是想与方舟子先生作对。方先生只发了一条微博，提醒老院士说，小心兄弟揭你家的短处，老院士即刻收声。

　　关于院士的短处，最近最具爆炸性的新闻是某罪犯供述的２０００多万行贿的事件。这事情最终没有了下文，但让人清晰地看到了院士队伍的脏脏。院士是本国最顶级的科学工作者，而如今连院士都乱来了，就难怪下面的小科学工作者小医生们胡作非为了。

　　当今的医院里广泛流传着这样的理论，很类似当年的“白猫黑猫”论，即不管你以怎样的手段怎样的伎俩写了文章、拿了基金、拿了课题、拿了奖项，哪怕是抄袭的、找人代笔的、行贿拿来的，都是好“猫”，单位一并奖励。而了为追求ＳＣＩ，追求核心期刊，追求科研立项，很多医院都在明目张胆地鼓励医生造假。于是就出现了真正的“百花齐放”的混乱局面。

　　就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收到一个匿名电话，自称是出版公司的，问我需不需要让他们帮忙写文章。类似的机构其实早已成了一个业绩不错的产业，养活了很多的人。在工作中，也经常会收到类似的电话，信件，或者邮件，有时候甚至会有人专门找上门要求提供类似的业务。那么这样的人写出的文章又是些什么东西呢？

　　两年前我曾经无意中发现，我之前的文章竟有数篇被其他作者抄袭，抄袭者冠着自己的真实姓名，真实单位，而文章却连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不同。大家都是医生，我知道他们的不易，从来没有去追究过。我想抄袭文章也不是他们的本意，甚至不是他们的“杰作”，这些人只是花了钱，然后被专业抄袭者“坑害”罢了。

　　学术界本来应该是一片净土，但由于与界外各种利益有了太多的瓜葛，结果便再难保证洁净了。从最顶层最忙碌的院士，到实验室里同样忙碌的学生，大家其实都在忙碌着利益。利益本是个好东西，但考虑得太多了，就利益熏心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来。去年曝光的一位来自井冈山某院校的作者，据说发表了ＳＣＩ几十篇，便是追逐利益的结果。由此想象那些发表ＳＣＩ４００余篇的作者们，难道不是为了利益吗？

　　科学工作者与作家不同，后者不妄想不臆造是不称职的，而科学家如果都成了闭门造车的作家了，或者干脆把别人的东西抄过来当成自己的成果了，这世界便太浪漫太富有诗意了。浪漫得如杨振宁娶翁帆，到处莺歌燕舞，风花雪月，十分惊艳，却有违人伦。

　　（王文林，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心胸外科主任，医学博士，胸廓畸形手术专家，擅长各种疑难漏斗胸、鸡胸、扁平胸、桶状胸、沟状胸、POLAND综合征、单侧胸壁发育不良综合征等畸形的手术治疗。工作微信：wangwenlinyisheng， 微信公众号《胸廓畸形手术专家》：wangwenlinyishi）